10、第十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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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夜已深,城中的商户几乎都已打烊,只有客栈和酒楼还保持着灯火通明,零散灯光好似莹莹疏星,点缀着安静的雪夜。

  “师叔,都清点好了。”陆怀薇自宅子里行出来,冲满江雪禀报说。

  快近子时,城内一片清寒,除了巡逻的官差和更夫,街市上并无过多行人,满江雪立在廊檐下,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搬运木箱的弟子们,说:“辛苦了。”

  “真没想到师祖她老人家,竟然留下这么多东西在青罗城,”陆怀薇面有喜色,“要不是师叔您来了,吴老先生定然不会轻易交给我们,可就不好向掌门交代。”

  “师父遗留的贵重之物,老先生自然要谨慎保管。”满江雪说。

  “可不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信不过,还是得师叔来了才管用。”陆怀薇笑。

  晚风卷来凉凉的花香,那是宅内的冷梅散发出来的味道,盘旋周身而过,余香缭绕,久久不断。

  “对了师叔,我把这个取了出来,您看看?”陆怀薇忽然说。

  满江雪微微侧脸,便见陆怀薇将一本发黄的旧书册朝她递来,说:“这是紫音心经,还是手抄本,师叔可看得出来是何人誊抄的么?”

  目光落在那书面上,满江雪眸光一动。

  无需翻开细看,仅凭“紫音心经”四个大字,满江雪就已有了答案,说:“是沈师姐的字迹。”

  “师叔果然好眼力,”陆怀薇称赞,“把这东西拿给小师妹瞧瞧,也叫她知道沈师叔的字是什么样,她该是会高兴的,您说好不好?”

  满江雪点头:“给我罢。”

  有弟子驶来马车,众人齐心协力将那些沉甸甸的木箱搬进车里,一行人便就此打道回府。

  见得满江雪等人回来,守门的弟子们都过来帮忙卸木箱,动作很麻利,满江雪立在前院抬头朝小楼看去,见房内并无烛光,料想尹秋是睡下了,陆怀薇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去,笑了笑说:“小师妹很乖,自己知道睡觉的,师叔还未进食,我叫人送点吃的去房里?”

  满江雪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打扰尹秋,说:“不必了,就在厅里吃罢。”

  陆怀薇便安排弟子上了几道饭菜,吃到一半,有名弟子自内院行来,冲满江雪说:“师叔瞧瞧,这是不是小师妹的衣裳?”

  她手里拿着件小小的白裙子,裙角处有一小片濡湿的迹象,观尺码除了尹秋也没旁人穿得下了。

  满江雪放下碗筷,看了两眼说:“哪儿来的?”

  那弟子回道:“汤房外捡的,许是小师妹不留心给落下了。”

  满江雪伸手将裙子接过来,发现倒是干净,衣料上还存有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便问道:“她没沐浴么?”

  那弟子讪笑说:“这就不知道了,您走以后小师妹就一直待在房里,除了吃饭就没见她出来过,不过这衣裳既然落在汤房外头,该是已经沐过浴了。”

  既是专程去沐浴,又怎么没有将干净衣裳换上?满江雪没有多问,那弟子告退后,她便拿着裙子上了二楼去。

  ·

  这个时分,除了还在做事的弟子们,其余人泰半都已歇下了,小楼里燃着烛火的房间不多,无人走动的长廊显得格外幽静,灯笼在风里左顾右盼,投下一片片零散而摇晃的昏光。

  满江雪轻车熟路地找到房间,还未抬手推门,便听里头传来了一阵不算明显的水声。

  听到那声音,满江雪有些意外,原以为尹秋已经睡了,看来是还醒着。

  可这黑灯瞎火的,她在房里做什么?

  满江雪放轻动作将房门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不动声色地朝屋里投去视线,便见尹秋正背对着她蹲在梳洗台前,手里忙活个不停,水声哗啦啦的响,像是在玩水。

  她只穿了内里的单衣单裤,不仅没披外衣,连鞋也没穿,就那么光着脚踩在地面,背影瞧来很是瘦小。

  满江雪看了一会儿,才彻底推开门行了进去,问道:“这么晚不睡觉在做什么?”

  背后骤然响起满江雪的声音,尹秋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眼神有些躲闪着说:“没、没做什么……”

  满江雪这才瞧见她脚边放着一个小木盆,里头还泡着一堆衣裳,衣裤鞋袜一应俱全,连肚兜都没落下。

  不等她发问,尹秋便主动解释道:“我洗衣裳来着。”

  满江雪打量她片刻,说:“交给旁人去洗便是,你能洗干净什么?”

  尹秋本想赶在她回来之前把湿衣裳处理好,免得满江雪见了之后会心生疑虑过问起她来,但没想到满江雪会回来得这么快,尹秋慌张的同时也知道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能露出马脚,便极力表现得自然说:“我能洗干净的,我以前经常洗衣裳。”

  “那也不能不穿鞋。”满江雪说着,腾出手将尹秋抱起来放到床上,扯过被子将她包裹住。

  “怎么头发还是湿的?”满江雪又说。

  尹秋愣了一下,细着嗓子说:“洗澡的时候弄的。”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小木盆一眼,也未多说,取来一条帕子给她擦头发,语调如常道:“什么时候去的?”

  “吃过晚饭之后。”尹秋说。

  “然后你就穿成这样回的房?”满江雪问。

  尹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他们在汤房外捡到的,”满江雪将进门后就放下的裙子重新拿起来,递到尹秋面前,“你洗完澡连衣裳都能忘记穿?”

  瞧见满江雪手里那件裙子,尹秋没控制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尹秋早就忘了自己之前是带着衣裳去沐浴的,经过被孟璟一顿刁难,她好不容易才避开别人的视线艰难地回到房里,又冷又怕之余还得忙着脱衣换衣,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又哪里记得起还有这衣裳落在了外头。

  “就算是忘了穿,但你也没忘了拿,”满江雪眸光沉静地看着她,“否则这衣裳该是落在汤房里才对。”

  尹秋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说:“我……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就给忘了……”

  她还小,不如成年人反应迅速,语气和眼神都透着想掩饰却又掩饰不了的心虚,满江雪岂会看不出来她是在撒谎?

  房中一阵寂静。

  满江雪若是再说上两句话,尹秋倒还好受点,可她这番沉默下来,反而叫尹秋心生忐忑。

  她该不会是发现不对劲了罢?尹秋暗暗观察着满江雪的神色,也不敢贸然开口。

  两人便这么相顾无言地安静下来,尹秋备受煎熬,生怕她问出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来,不料过了片刻,满江雪却没就此事再说下去了,只是给她擦干了头发,问了一句:“药喝过了?”

  见她没再追根究底,尹秋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喝过了。”

  满江雪将她松了口气的表情尽收眼底,但还是没多问,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了她,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尹秋接过册子翻了几下,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不识字呢……”

  满江雪说:“这是紫音心经,也是云华宫各峰大弟子才能修习的心法,一般人学不成,世间只剩这一本了,是孤品。”

  尹秋张大了嘴:“那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了,好厉害。”

  满江雪瞥了眼房内的书架和书案,问尹秋说:“困不困?”

  尹秋其实是困的,她不仅困,还很冷,头也疼得厉害,只是不想被满江雪看出来所以一直忍着,且她见了满江雪,已然将先前和孟璟的不愉快都抛了去,又想着满江雪此时拿出这本《紫音心经》给她看,应是有什么用意,便回道:“不困的,师叔要做什么?”

  满江雪说:“想不想练字?想的话我教你。”

  尹秋微怔,继而露出前所未有的欣然笑意:“真的?”

  满江雪摸摸她的头,说:“先等一等我。”

  满江雪又点了几盏烛火,搁在书案上,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后,又替尹秋穿好衣裳,末了便抱着她坐到了书案前。

  尹秋的鞋子还在盆里泡着,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给她穿,满江雪便令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扶着尹秋的腰,一手教她怎么执笔。

  门窗紧闭下,屋内并无炭火,也无冷风,可有满江雪在,尹秋觉得温暖极了,满江雪怎么教,她就怎么照着做,纵然她还不会写字,但有满江雪手把手地带着她落笔,那纯白的纸上便书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文字。

  这是尹秋生平第一次握笔书写。

  许多年后,尹秋日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手好字连书法大家都不吝称赞,那时的她总也忘不了如今的这个夜晚,她靠在满江雪怀里,满江雪握着她的手,教她一撇一捺,教她横折竖钩。

  ·

  “好看么?”满江雪说。

  “好看!”尹秋很开心,“虽然我还不认得这些是什么字,但我觉得好看的。”

  “方才教你临摹的,都是紫音心经的内容。”满江雪研着墨,容颜在微微跳动的烛光中显得很柔和。

  尹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轻轻笑了起来:“可你先前不是说,这心法只有大弟子才能修习吗?怎么能拿给我看呢?”

  闻言,满江雪无声地翘起了嘴角,言语中含了点揶揄:“左右你也看不懂,无妨。”

  尹秋眨了眨眼,十分认真地看着满江雪的笑颜。

  深发雪肤,容貌清隽,她的侧脸瞧来轮廓清晰,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月光中,无暇而又美好。

  尹秋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又像是在观览一片绝佳的美景,她觉得满江雪实在是太美了,尹秋以前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美的人,更不提满江雪离她如此近,还这么亲密地抱着她。

  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漂亮,但能拥有月亮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满江雪和月亮一样好看,可她现在却算是被尹秋拥有着的,尹秋有些庆幸地想,她比那些倾慕月亮,却无法触及月亮的人要幸福多了。

  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来争抢,满江雪在这里,她也在这里,这个小小的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就算她去了那个云华宫,就要一个人住在什么弟子房,不能再和满江雪天天住一起了,可当下的这点温存时光,已经很令尹秋感到满足了。

  “傻笑什么?”满江雪忽然目光一转,朝尹秋看了过来。

  “没、没有……”尹秋忙别过脸,莫名地不敢看她。

  “这本册子暂时交给你保管,”满江雪说,“别弄丢了。”

  尹秋受宠若惊,却是犹豫:“这么宝贵的东西……不太好罢?”

  满江雪顿了一下,搁了笔看着她,轻声说:“没什么不好,这是你娘当年在宫里抄写的。”

  尹秋顿时愣住:“这……是娘亲的笔迹?”

  满江雪点了点头:“师姐的字是同辈弟子中写得最好的,你要向她看齐,日后入了云华宫,进了学堂,也要好好儿用功,知道么?”

  万万没想到这本心法竟然是娘亲亲笔所写,尹秋出生以来头一回接触到了关于娘亲的物什,一时心海澎湃,内心复杂。

  毕竟时间有限,眼下也还算不得正式识字,尹秋依葫芦画瓢地写了一会儿,满江雪便将她抱回床上,洗漱一番后脱了衣躺在了尹秋身边。

  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尹秋十分安心,枕着满江雪的手臂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渐亮,驿站内的弟子们按时起床练剑,满江雪只是浅眠,并未睡熟,听见楼下传来的人语声,便将怀里的尹秋轻轻放到一边,穿好衣物行出了门去。

  驿站内设有专门的练武场,不算大,但也够弟子们活动了,满江雪看了一会儿他们练剑的情况,适当指点了几句,回到厅堂的路上,碰见了昨晚捡到尹秋衣裳的那名弟子。

  “师叔早。”那弟子首先问安道。

  一瞬回想起昨夜尹秋的种种不寻常表现,满江雪抬眸瞧了瞧不远处的汤房,问道:“昨天都有什么人用过汤房?”

  那弟子想了一阵,说:“这阵子天冷,洗澡的人不算太多,昨日么……我只瞧见季师姐带回来的小师弟去过,旁的人就不知道了。”

  满江雪对她这话毫不意外,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那弟子回想片刻:“吃过晚饭之后。”

  满江雪“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待会儿再请个大夫给他瞧瞧,问清楚这两日能否上路,尽快回来向我禀报。”

  那弟子领了命,很快便退了下去。

  今日雪停,风也不大,连日里密集的云层疏散开来,泄露出几缕难得的浅金光带,投在院中的皑皑积雪上,反射出微微闪烁的星光。

  林木披雪衣,屋檐挂玉钩,假山水池都已被冻结,满覆寒霜,只有一处水池破了薄冰,露出荡着涟漪的清澈池水。

  满江雪看着那破冰处,微微皱起了眉。

  “师叔在看什么?”有人在身后问道。

  满江雪回头看去,便见陆怀薇正朝她走来,旁边还跟着季晚疏。

  这两人手中的剑都未入鞘,且气息也都有些紊乱,看样子是刚一起切磋了剑术,满江雪收回视线,说:“我在看这池子,有缠斗的痕迹。”

  “缠斗?”陆怀薇立即投去目光,打量着说,“看雪上的脚印,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人都从汤房过来,”季晚疏接着说,“且都不会功夫,但一个占了上风,另一个没有还手之力。”

  “占上风的把另一人推进了池子里,”陆怀薇面露诧异,“这……”

  此情此景,此等分析,三人都心如明镜。

  先不说这驿站还有几个不会功夫的人,仅观那脚印的大小,就不难猜出这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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