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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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章

  “啪!”的一声,茶盏自案边毫无征兆地坠落,猛然间摔得四分五裂。

  碎瓷飞溅,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惊起淡淡的尘雾,满江雪伸出的手接了个空,被那细小的瓷片飞速擦过,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沉星殿门窗大开,穿堂风挤在屋子里,狂啸而又猖獗,转瞬就将那茶水的热气卷得一丝也不剩。

  几个暗卫弟子在外头听见动静,赶紧动作迅捷地从房顶飞落下来,争先恐后地入了殿门。

  “师叔?”

  “哎呀,这茶盏怎么摔了?”

  外头一瞬落了大雨,庭院里的枫树被模糊成了一片残红,满江雪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眼手背那道擦伤,微微皱起了眉。

  弟子们立即取了扫帚前来打扫,又眼尖地发现满江雪的手带了伤,纷纷上前关怀。满江雪莫名有些心神不宁,道了声“无碍”,拿手帕简单擦掉了手背的血迹,撑着伞行出了沉星殿。

  “突然下这么大雨,师叔还要去祭拜师祖们么?”一名弟子提着小竹篮跟了出来,里头装着事先备好的冥纸香烛。

  满江雪立在廊下观望了片刻雨势,沉默少顷才说:“去。”

  那弟子带了把伞,却没撑,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给竹篮上蒙了层避水的油皮纸,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惊月峰,在茫茫大雨中穿过重重楼宇去了后山的观星台。

  观星台设在后山峰顶,是整个云华山地势最高之处,人立在这地方俯瞰,可以阅尽山峦,将云华宫尽收眼底,甚至还能远远地瞧见上元城的轮廓。

  云华宫各位师祖们的陵园都建在天池,可那地方太过遥远,每年前去祭拜都免不了一番兴师动众,极为不便,正好观星台宽敞空旷,除了赏景和各峰长老偶尔来此讲道以外,也没别的作用,是以谢宜君多年前就将此地特意修葺了一番,立了不少师祖们的衣冠冢,好叫弟子们方便来此祭拜。

  雨水沉重,打的伞面在风里微晃,满江雪行于前方,未几便停在了一处坟冢跟前,身后的暗卫弟子立即将手里的伞支了过去,挡着雨,满江雪便俯下身去,吹了火折子烧了点纸钱,又燃了两支白烛。

  风太大,燃烧后的纸钱化作了烟灰,还没飞得起来又在雨里垂了下去,那白烛也只亮了片刻,很快就跟着熄了。

  “心意到了就成,师祖不会怪罪。”那暗卫弟子尽力多烧了些纸钱,随后又将地面打扫得规整了些。

  手背那道擦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痛感却是异常明显,始终盘踞在伤口不肯消停,有些磨人。满江雪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问道:“小秋可有来信?”

  “这两日没有,前几日倒是有一封,师叔不是看了么?”忙完手头上的事,那暗卫弟子又主动替满江雪撑了伞,回道,“她说挑了个离魏城较近的州城过去帮忙,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满江雪紧皱的眉头不曾松懈过,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师父的墓碑上,少见地出起了神。

  冷风席卷着天地,带来无边寒凉,观星台环绕着四季常青的云杉,那大片的苍绿上头原本该垫着厚重的雪,此刻却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亮丽,也将细长的枝叶压得低垂。

  这地方没有花色,云杉越是苍翠,就越显得萧索与凄冷,座座衣冠冢被翠绿围在其中,厚积的白雪残缺了,坟堆的泥土也在雨里散掉了,露出些湿润的枯草黄。

  满江雪略显失真的目光落在那黄泥上,一瞬又重新聚拢起了光彩。

  “这些坟冢有人动过?”

  听得此话,那暗卫弟子抬头扫视了一眼,回忆一阵才答道:“前阵子雪落得太大,把土都压垮了不少,一直没时间来清理,昨日掌门才叫人来翻新过,谁知道今日又落了大雨,等雨停了还得再补一补。”

  满江雪微微颔首,表示了然,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动身往来时的路行了去。

  许是发觉满江雪今日的神色略有些凝重,那暗卫弟子斟酌着道:“师叔瞧着不大愉快,是在担心小师妹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满江雪便顿住了身形,思量须臾说:“稍后你去趟明光殿,替我跟掌门师姐道个别。”

  那暗卫弟子看了看越渐密集的雨,诧异道:“师叔这就要走?”

  “嗯,”满江雪从他手里接过了伞,“这就走。”

  那暗卫弟子正要劝上两句,谁知满江雪却是一个飞身从观星台上跃了下去。

  白影坠入苍茫落雨之间,如同一只灵巧的白雁,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那暗卫弟子虽然意外,但也对满江雪说走就走的行径见怪不怪了,他目送着满江雪的身影离去,脚步一转,行往了明光殿的方向。

  ·

  夜风把半掩的轩窗吹得摇晃,吱呀作响,尹秋醒来时,外间还在落着雨。

  屋子里烧着炭火盆,燃着明亮的烛灯,尹秋茫然四顾,没有见到孟璟与白灵的身影。

  她头痛欲裂,又口干舌燥,正要起身寻杯茶水解渴时,房门忽地被人轻轻推开了。尹秋捏着眉心抬起头,见得孟璟跨步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股苦涩的药香即刻在房中蔓延了起来。

  “醒了?”瞧见尹秋坐在榻上,孟璟眼眸微亮,赶紧行到榻边坐下,第一时间给尹秋把了脉。

  “这是哪儿?”尹秋换了只手,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孟璟垂着头,神态专注地把着脉,末了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回答说:“已经到了云间城。”

  尹秋动作一顿,脸上还残存着懵懂:“这就到了?不是得赶三四日的路才能到么?”

  孟璟看了她一眼,将搁在一边的汤药递给尹秋,说:“确切来讲,我们整整走了七日才到。”

  七日?尹秋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一脸迷惘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那日在山路上,你突然吐了血,说是听见了什么笛声,”孟璟说,“之后便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

  尹秋愣了半晌:“我得什么病了?”

  孟璟叹口气:“你什么病也没有,”他示意尹秋将汤药喝了,又说,“这几日我频繁为你把脉,只见你脉象紊乱,却不见你哪里有问题,也不知你因何吐血,先前我来看你时,你脉象都还乱着,可方才却又异常平稳,怪异得很。”

  尹秋回想着那日的经过,问道:“你和白灵真的没听见笛声?”

  “没有,”孟璟瞧着她,神色透着明显的关切,“你是不是近来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

  尹秋拧着双眉,细想须臾说:“要说笛声是幻觉,可我吐血总是真的,且我听着那笛声,只觉烦躁不安,气血涌动,连真气也无法控制,仿佛我越是心绪波荡,就越是会受到那笛声的影响,”她说到此处,抬手捂了捂心口,“这地方也像是被人牢牢攥紧一般,疼的我喘不上气。”

  孟璟听着她这番叙述,眉目沉重道:“我虽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但也好歹跟着师父学了这些年,你有病无病我一探便知,除了脉象紊乱以外,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毛病。”

  这确实怪得很。

  尹秋沉默了一会儿,仰首将那汤药灌了,好一阵过去才又调笑道:“总不能是你把心疾过给我了。”

  孟璟听到这话,难得露出了一点无言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她将手探进袖袋,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尹秋,“你无缘无故吐血,我才是要被你吓得心疾复发。”

  “那可别,我负不起这个责,”尹秋把那油纸包打开,甜腻的香气扑了满脸,“还给我买了糖呢?够意思啊。”

  孟璟看着她略有些消瘦的侧脸,顿了一顿才说:“这药苦,怕你喝不惯。”

  “良药苦口利于病么,我不是娇气的人,”尹秋塞了粒蜜饯在嘴里,眸光游移间瞧见孟璟袖袋里还藏着一片桃红,便偏头道,“那是什么?瞧着眼熟。”

  孟璟身形微滞,不大自然地卷了袖袍:“没什么,手帕而已。”

  尹秋看了她两眼,像是从孟璟遮掩的动作联想到了什么,笑道:“你什么时候用过这种颜色的手帕了?”她说着,眼神里掺了点不可名状的意味,“别是哪个心灵手巧的师妹送的?”

  迎上尹秋戏谑打量的目光,孟璟噎了噎,忽然破天荒跟着她笑了起来:“心灵手巧没错,但不是师妹。”

  看见她脸上不可多得的笑容,尹秋顿时来了兴致:“是师姐啊?”

  “嗯,”孟璟端着药碗起了身,“是师姐。”

  见她没说两句就要走,尹秋赶紧拉住孟璟道:“跑什么,你本事不小,连师姐也招惹上了,还收了人家的帕子,孟师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女儿身?”

  孟璟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险险稳住了身形,回眸瞟着尹秋道:“不能收?”

  “能收,”尹秋说,“但前提你得喜欢人家才能收,你若不喜欢,收了可就不厚道。”

  “怎么就不厚道,”孟璟站姿挺拔,淡蓝的松袍盖住了尹秋的手腕,她伸手将尹秋握住了,口吻平淡地说,“毕竟她也知我同为女儿身。”

  尹秋自然是有些意外:“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你是姑娘?你从前怎么没说过?”

  油灯微晃,房里的投影忽闪似水波,尹秋坐在榻上仰着头,眼眸里还噙着久睡过后的微红,瞧来有几分妙不可言的秀色,像是吃醉了酒后,人还微醺着。

  有种别样的韵味。

  孟璟垂眸看着她,搭在尹秋手腕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孟璟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尹秋有点错愣:“什么意思?”

  孟璟停顿少顷,松开了尹秋,将袖袋里那片桃红取了出来,举到尹秋眼前。

  那是一个小巧秀气的荷包。

  桃花一样的颜色,洗得很干净,但质地已经有些毛躁,看得出来用了很久,显得陈旧。

  尹秋将那荷包看了几眼,顷刻间回过味来。

  这是她从前送给孟璟的。

  昔年新弟子大会结束,傅湘离开云华宫回到明月楼前,尹秋做了好些个荷包送人,连闭关的季晚疏都有。

  没想到孟璟还留着,且还带在身上。

  原来心灵手巧是她,师姐也是她。

  ·

  夜风轻柔拂来,吹动那荷包上的流苏,卷来了一阵清浅的药香,那是孟璟身上特有的味道。

  尹秋愣了一下,随即弯唇笑道:“那你还说是手帕,骗我干什么?”

  孟璟回答得很坦荡:“一时兴起,开个玩笑。”

  “我看看,”尹秋将那荷包抓到手里,翻来覆去细看了一阵,“好些地方都磨损了,改天空闲了重新给你做一个?”

  孟璟说:“不必,”她复又将荷包拿了回去,“我是当做香囊用的,装些提神的草药,便于我稳定心神,对心疾也有好处。”

  尹秋粲然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念旧的人,那什么时候想换新的了,就跟我说一声,别客气。”

  孟璟垂着头,将荷包塞回袖袋,说:“好。”

  “那你帮我个忙,”尹秋穿好鞋下了榻,行到桌边灌了两杯热茶,“还是非帮不可的那种。”

  孟璟说:“什么忙?”

  “我吐血这事,不要告诉别人,”尹秋说,“尤其是师叔,你和白灵都得替我瞒着。”

  即便她没有说明原因,但孟璟也不难猜到她的用意。孟璟说:“你到底为何吐血还没查清,若是告诉师叔,也许她会有好的良策,谁知道你之后还会不会再犯?”

  “到时候再说就是了,”尹秋活动了一下肢体,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什么事也没有,师叔接下来会有很多事要做,她担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她还要为了我分心,你答应我,别告诉师叔。”

  孟璟犹豫片刻,回道:“那就依你。”

  云间城距离魏城很近,骑上两日的马就能赶到,此地也算是云华宫管辖范围的边界之处,尹秋想着下月反正要去魏城走一趟,便提议来此帮帮忙,隔得近也好及时参与墨子台。

  南宫悯不愧是心狠手辣,除却锦城以外,连较为偏远的云间城都没放过,翌日尹秋与孟璟和白灵入住了云华驿站,才知道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着难民的事,弟子们没少被百姓和府衙官差刁难,受了不少白眼和唾弃。

  但人已经死了,真凶也无处可查,这冤大头云华宫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好在这地方的知府大人倒是尽心负责,将余下侥幸还活着的难民收纳进了衙门,不许云华宫再管,弟子们虽然无处叫苦,但眼见难民被带走,也算松了口气。

  要是这些剩下的难民再出点什么事,云华宫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雨落了两日,总算迎来一个晴天,这阵子驿站内的弟子们都鲜少出门,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但见今日天色不错,便也都结伴去了城郊外的一处草场跑马。

  云间城驻扎弟子不算太多,几乎都是入宫学了一年就被陆怀薇放到各大州城来的外门弟子,是以尹秋与白灵一来,这地方资历最高的也就成了她二人。

  白灵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一片,她带着人在那草场上驰骋飞扬,叫弟子们一扫连日来的阴郁,心情大为畅快。

  尹秋不精骑术,也不怎么喜欢策马,跟着跑了两圈便坐在一边休息起来。孟璟一大早就被官差请走了,听说云华驿站来了个医药长老的亲传徒弟,知府特意请他去为难民诊病,一直到天黑入夜也没回来。

  这段时日弟子们都忙碌,今日白灵做主,算是给他们放了个假,一行人流连在郊外迟迟没有回驿站,尹秋在竹棚里坐了一日,见夜色清朗,远处江河潺潺,便披了外袍沿河走一走,散散心。

  清风自江面袭来,含着冬日特有的霜气,吹走了一身疲累,却吹不走尹秋心中的愁绪。

  她只是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罢了,实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尤其南宫悯那夜刚提醒过有人会杀她,结果第二日尹秋就平白无故吐了血,这很难不令她心生忌惮。

  难道是中了什么毒,又或者是中了什么邪?

  那笛声……到底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见?

  可要是中了毒,孟璟不可能探查不出来,但要说是中了邪,这世上又哪有那等东西?

  想到此处,尹秋暗暗催动了真气。

  一切正常,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逐冰在真气的波动下缓缓颤抖起来,尹秋垂眸瞧了它两眼,想到这是娘亲曾经用过的剑,一时间有些无法遏制的心潮澎湃,她将匕首抖开,化作银白长剑,兀自在这江边舞了起来。

  远处的草场竖着高大的旗杆,那上头挂了几只灯笼,微弱的灯光遥遥投来,显得几分朦胧不清,尹秋的身影就在这光晕里翻飞起伏,好似一只轻盈的云雀。

  风声破裂,被逐冰的锋芒尖锐划开,不合时宜地掩盖掉了林子里乍然间响起的脚步声。

  直到一剑舞毕,尹秋自半空翩然落下之时,她才微动了耳尖,听到那细微的响动。

  逐冰犹在震颤,发出低低剑鸣,尹秋在繁茂的树梢底下回了头,看见侧后方的昏昏树林里,此刻忽然站了个鬼魅般的人影。

  冷风一瞬加剧,卷走了适才漫上的燥热,顿时给人平添了几分悚然。尹秋目光一沉,几乎来不及多想,当即便踩上树干腾去高空,二话不说就朝草场飞奔而去。

  不好!要杀她的人来了!

  这一刻,尹秋满脑子唯有这一个念头,她当下后悔莫及,暗骂自己怎能这般大意,居然在天黑之后独自来此走动,真是嫌命长了!

  视野尽头是仍在草场上嬉笑打闹的同门弟子,尹秋不敢贸然回头,极力提升速度,将轻功发挥到了毕生所学的极致。可饶是如此,那身后的人还是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追了上来,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感到后肩处骤然袭来了一只手,尹秋暗道不妙,赶紧一个翻身避开,同时张嘴想要呼救,可那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十分霸道地从身后紧紧箍住了尹秋,又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唇。

  尹秋挣扎几下没能挣开,被迫叫那人把她拉扯去了地面,两人一经站定,那人却出乎意料地松开了尹秋,竟是抽出一把长剑对着尹秋施展起了剑招。

  ——仿佛是要同尹秋切磋武艺一般。

  仓促间瞧见那把银光闪烁的长剑,尹秋眉头一皱,还手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这剑瞧着眼熟。

  她在这危急关头愣了一下神,便给了对方乘胜追击的好机会,眼前黑影一闪,尹秋只感到胸口一阵钝痛,登时被踹翻在地,仰首倒去了地面。

  同时,又听一道清亮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几年不见,你就学了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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