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_假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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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谢图南把暮云放到副驾驶,靠边停车。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毛巾,慢条斯理的拭干手上的水珠。

  头发和身上都淋了雨,但他没管,把毛巾扔到一旁,侧头去看暮云。

  她很狼狈。

  裙子湿了个透,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谢图南的目光往上。暮云抿着唇,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她没带什么妆,睫毛往上卷成一个天然的弧度,眼神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一言不发。

  看着挺倔。

  以前她不这样。

  换做那会,她一上车就会问他讨毛巾,把头发擦干,去后座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是车上常备的,没有就穿他的。

  一般是躲在驾驶座后面,扭捏着不让看。

  ……

  雨更大了一点,垂直的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图南的目光扫过暮云的裙摆下沿,瞥到下面那对纤细匀称的小腿,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他收回视线,重新拿了条毛巾扔过去。

  毛巾是纯白色的,触感很柔软。暮云没有拒绝,但只是象征性的擦了一下脸和脖子,然后从包里摸出手机。

  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很难受。如果不马上换下来,会烧的更严重。

  她现在挺惜命。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暮云翻出微信,给九九发消息:【医院有备用衣服吗,借我一件】

  九九:【?】

  暮云:【淋到雨了】

  九九:【我记得这雨下挺久了】

  暮云:【嗯】

  九九:【那你为什么还走进去?】

  “……”

  暮云:【发烧了】

  九九:?

  这两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九九:【在哪】

  暮云:【住院部楼下】

  九九:【来接你】

  暮云:【不用】

  九九:【?】

  暮云:【反正已经淋湿了】

  隔了十来秒,九九回:

  【说真的】

  【我建议你等会去找精神科赵主任看看脑子】

  看到这句,暮云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收了手机,去推右边的车门。

  注意到暮云的动作,谢图南的眉心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这么大雨,她想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机械暗扣声。

  车门锁上了。

  暮云错愕的回头,朝谢图南投去了她上车以来的第一个眼神。

  因为淋了雨,她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里头有疑惑,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戒备和警惕。像一头乍然受惊的麋鹿。

  谢图南被气笑了。

  他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怎么样。

  暮云的头很晕,思维也迟缓了不少。只是顺着他锁门的这个动作往前回想,觉得他是不满自己这种不打招呼就下车的行为。

  抿了抿唇,她垂眸道:“谢谢。”

  换平时她不想对他这么客气,但现在她只想下车去换衣服,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也不介意服一下软。

  谢谢?

  像是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谢图南很轻很慢的笑了一下。

  刚认识那会,她好像也是这么乖巧,低眉顺眼的对他说谢谢。那时候她不太笑,承了他的情,却总是试图和他划清界限。

  他知道,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图南拿出个打火机,轻轻拨动开关,金属盖发出叮的一声响,火苗窜出来,他点上一根烟。

  “说来听听。”

  暮云被烟味呛了一下。

  说什么?

  谢谢您屈尊降贵把发烧的我从雨里捞到车上锁着?

  但他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暮云手还搭在车门上,雨声簌簌,车里的空间却仿佛被隔绝开,极致的安静。

  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眼皮半垂着,坐在那的姿势有点闲散,却带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

  暮云的心渐渐沉下去。

  原来他真的冷漠起来,是这个样子。

  “谢先生。”暮云顿了顿。她想笑,但实在有点难,便放弃了,最后只是歪了下头:“——想听什么。”

  谢图南拨开车载烟灰缸的盖子,把烟灰弹进去。他的动作很讲究,屈指的时候骨节凸起,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

  “两年前的事,给我个解释。”谢图南的语调很沉,毫无波澜,像是真的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暮云盯着他指尖的火星,轻轻的咬了咬牙。

  “忘了。”

  谢图南抬头,眼角的弧度冷漠又带点讥哨。

  “是吗。”

  “谢先生不像是——”暮云顿了下,脑袋里的眩晕感让她无暇思考,但还是尽量组织着语言:“会在乎那种事的人。”

  不像是。

  那种事。

  她这话还不如说,你这个人自私凉薄。所以我不告而别,对你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你没有心也不会在乎。

  谢图南冷笑一声,舌尖用力的抵了一下唇角。

  暮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这么清晰的恼怒,汹涌到像是要把人吞噬。

  可是,难道不是吗。

  她对他而言,她在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不是什么必须要存在的人。

  她走的无声无息,是因为她的存在本来就无声无息。她只是没有大张旗鼓的告诉他:“谢图南,我要离开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冷战很久。

  或许冷战也是她单方面觉得。

  他在乎吗?

  这个问题,暮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遍。到最后,她自己变得不在乎了。

  或许他是知道的,他默认她的离开。

  那么现在呢。

  他又凭什么来质问她?

  暮云想,大概是她未经允许的离开给他带来了自尊上的挑衅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

  机械暗扣声再次响起。

  门锁开了。

  谢图南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把烟头压进烟灰缸。下面放了沙石,火星很快熄灭。

  或许是光线的作用,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

  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几分颓然。

  暮云恍惚了一秒,“谢——”

  “够了。”

  谢图南生硬的打断她,一句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果然是她烧糊涂了。

  都产生幻觉了。

  手机“叮咚”一下,九九发了条语音:“我在门诊大厅等你。”

  不想再纠缠,暮云收了手机,手摸上车门往外推开。

  寒气灌进来,吹上湿透的衣服,她轻轻打了个颤。

  就在这时候,车子动了。

  惯性让暮云的身体往后仰了一下,门被带上。

  暮云有点懵,因为发着烧,思维也很迟缓,她抓紧了门上的把手,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但她很清楚,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谢图南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这几次见面,她永远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心思藏的很好。

  车子打了个弯,最后在门诊大楼前停下。

  暮云沉默着推开车门。

  谢图南单手搭着方向盘,眼神落在正前方,“带上伞。”声音带着一种克制的平静。

  暮云弯腰捡起脚边的伞,转身,听见谢图南又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不开,或者解决不了事,也不想知道。”

  “但是下次再做出这种类似——”他顿了一下,“自虐或者寻死行为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撞上。否则……”

  他没说完,但暮云猜测他的下半句是——

  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蓄意接近、心怀不轨。

  暮云转头对上他的眼神,静的可怕,也冷的可怕,像远山深谷上的明月,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

  想反驳,又好像无从说起。

  他好像把话都堵死了。

  暮云抬头往前看,有保安挥着手示意这里不能停车。她抿了抿唇,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干脆的下了车。

  ……

  ……

  九九在门诊大厅等了一会,发信息问暮云到了没。

  一连几条都没有音讯。

  她拨了电话,铃声快结束的时候,才终于看到暮云的身影。

  九九把手机揣回兜里,迎上去,嘴里道:“从住院部到这才几分钟的路,你——”

  “怎么弄成这样?”

  注意到暮云苍白的脸色,她硬生生转了话锋。

  暮云摇摇头,搭上九九的胳膊。

  九九惊讶:“这么烫?”

  暮云:“一般。”

  九九瞅她:“知道这得多少度吗?”

  “也就——”暮云认真思考了一会,“三十八九?”

  九九:“……”

  去休息间简单的冲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吹到半干,暮云感觉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一开门,就见九九拿了个电子体温计等在门口。

  “三十八度九。”九九读出上面的数字,“还挺准。”

  暮云觉得眼皮很重,撑了撑额头道:“给我弄点药吧。”

  九九:“?”

  说的还挺随意。

  九九抱臂看她:“比如呢。”

  暮云歪了歪头:“布洛芬?”

  “……”

  “想什么呢。”九九甩了张纸出来,“去抽血。”

  化验结果出来是二十分钟后。

  暮云自己扫了眼报告单,问题实在不大,普通的受寒,有点炎症。只是很久没生病,有点来势汹汹。

  她真的觉得不用打吊瓶。

  不争气的是温度还在往上升。

  输液科人太多,暮云跟着九九去了值班室。里头放着一张上下铺的小床,现在没人,还能躺一会。

  扎了止血带,消毒。

  暮云看着九九手里的针尖在手背上比划,纠结道:“要不……你还是叫个护士过来?”

  九九不乐意了:“你觉得我不行吗?”

  暮云:“嗯。”

  “……”

  暮云虽然瘦,但静脉很细,长得深,天生的,小时候没少遭罪。

  九九不信邪,扎了一次,没中。

  暮云哀怨的看她。

  气氛僵持了几秒。

  九九轻咳一声,“我去找护士长。”

  暮云在这里念的研究生,护士长进门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小乔大夫。”

  “麻烦您。”暮云说。

  护士长走的时候把吊瓶调的很慢,暮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很快有了睡意。

  睡着前的最后一幕是谢图南在车里说的那番话。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吊瓶早就打完,手背上针孔的位置隐隐作疼。

  眼前已经清明了不少,那种昏沉的感觉也消了大半。但是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药水的作用,嘴里有一种淡淡的苦涩。

  九九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牛奶面包。

  “醒了?”

  她把袋子递过来,“先垫个肚子。”

  牛奶是温过的,暮云慢慢的拆了吸管,听见九九问:“你今晚怎么办?”

  “什么?”

  “还住你舅舅家?”

  暮云点点头。

  九九拎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去我公寓吧。”

  “我搬出去没多久,每周都有人打扫,很多衣服还在,你挑着穿,一个人住总比在你舅舅家舒心。”

  “……”

  “不过你现在这病恹恹的样子。”九九想了想又道:“今晚我陪你。”

  暮云小口小口的咬着面包,就着牛奶吞下,听到这点头:“好。”

  九九:“……”

  她忍了忍,还是道:“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直说的。”

  “说什么?”

  “希望我陪你。”

  暮云:“……”

  暮云又咬了口面包,没否认。

  奶奶去世后,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其实不是很喜欢那种感觉,空荡荡的房子,让人不安。

  只不过她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

  入夜,望江。

  包间里凑了一桌德州扑克,谢图南坐在对门的位置,半垂着眼皮,两指夹着薄薄的扑克牌,轻飘飘的甩出去。

  明眼人都看出,这位爷心情不佳。

  他一句话都不说,桌上也没人放开了玩,气氛有点压抑。

  付华初坐他旁边,打量着他这张冷脸好一会,还偏偏要给点出来:“心情不好啊?”

  他拖着调,听起来似乎还挺高兴。

  谢图南瞥他一眼,没应声。

  “说来听听么。”付华初故意的。

  谢图南把他扔医院门口那档子缺德事,他还记着仇呢。而且这哥们忒不地道,他这受害者还没说什么,他倒好,反过来又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想到这,付华初皮笑肉不笑的问:“不会跟那位有关吧?”

  这话意有所指,偏偏有人没听明白,嘴贱问了句:“哪位啊?”

  “……”

  气氛于是更压抑了。

  有人识趣的转移话题:“我最近听说一新闻。”

  他卖了关子才继续:“张家那小少爷,前段时间甩了个女的。”

  众人终于找到个轻松点的话题:

  “这点破事算什么新闻。”

  “闹起来了?”

  “闹呗,还能翻天不成。”

  “……”

  那人等他们讨论尽兴了,才放出后半段:“闹倒是没闹,就是听说那女的这两天——”

  他拿手指往下指了指,“又攀上了贺家那位。”

  “这是得多天仙。”

  “贺家那位——”有人意味深长的顿了下,“跟了他不算什么好事。”

  “心疼啊?”

  “去,犯得着吗我。”

  “……”

  一种嬉闹声中,谢图南忽然开口问了句:“哪个张家?”

  “还能有哪个。”那人说,“张怀宴的弟弟。他也是个能人,万花丛中过,还没听说惹上什么风流官司。”

  谢图南甩了张牌,眉心紧拧了三分。

  包间门这时候被推开,有人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哟。”付华初看清来人,调侃道:“稀客啊,陆总。”

  众所周知,陆闲庭自从有了未婚妻之后,娇妻在怀,沉溺温柔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

  有人让了座,陆闲庭接过牌,在谢图南对面坐下。

  “和女朋友吵架了?”付华初专挑损的问。

  陆闲庭:“纠正一点。”

  付华初:“?”

  陆闲庭:“是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付华初于是改口继续问:“和未婚妻吵架了?”

  “没。”

  付华初“哦”了声,“那就是被赶出来了。”

  陆闲庭:“……”

  “别拉这么副脸,大度点。”付华初拍拍他肩膀,“女人么,买两个包,哄哄就好了,多大点事。”

  陆闲庭扫着牌,不咸不淡的开口:“她今晚,陪别人去了。”

  付华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满座俱惊。

  付华初咳了两声,艰难问:“陪、陪谁?”

  陆闲庭抬眼,目光落在对面的谢图南身上。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谢总的前女友。”

  “……”

  牌正好转到谢图南这,他垂着眼皮,没动,当然也没人敢催。半晌,谢图南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陆闲庭洗了牌道:“继续。”

  打了两圈,付华初拿胳膊肘碰了碰陆闲庭,朝沙发那扬了扬下巴。

  陆闲庭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谢图南穿着深色衬衣,成个人隐在黑暗里,几乎和皮沙发融为一体。

  只有手里的酒杯偶尔折射出一点光亮。

  “他没事吧?”付华初良心发现。

  “能有什么事。”陆闲庭说,“他又喝不醉。”

  话是这么说,陆闲庭还是起身往沙发那走。他坐到谢图南旁边,拿过茶几上的酒杯,凑近闻了闻。

  扬眉问:“度数太高了吧?”

  谢图南没什么反应。

  他在想,刚刚认识暮云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那会黎冬他们说她看着太闷,肯定没趣,劝他别沾。

  但他那时候没考虑别的,就是觉得这姑娘太干净了。

  干净的让人忍不住想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

  后来发现是挺闷的,脸皮也薄,稍微一逗就是面红耳赤,还喜欢强装镇定。

  只有在床上,他压着她予取予求的时候,她会软着声调喊他名字,尾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风情。

  他知道,她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

  “少喝点。”陆闲庭说,“对身体不好。这玩意对你又没什么用。”

  谢图南的酒量是天生的,千杯不倒,越喝越清醒。

  酒精对他来说麻痹不了神经,也阻止不了心脏的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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