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养你好了_为你打开时间的门(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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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养你好了

  和每年的新年一样,这个新年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初二的时候,她和江家上下去墓园祭扫了父亲,和去年一样,在江家吃了一顿饭——看上去,这事儿似乎快成她的固定活动了。

  饭桌上傅女士问她毕业后的安排,唐宓说已经找到工作了。他们都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没法对这份工作道出半个“不好”来。起初傅女士还有给她找份好工作的想法,此时更是真真切切认识到,她压根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也可以过得很好。

  初三的时候,一家人回了一趟唐家村。唐卫东和蒋云祭扫之后很快就走,唐宓和外婆则留下来再住两天,老房子两三年无人居住,推门而入,呈现一种衰败的气息,尤其是楼上居然还漏水了。和其他家盖的新房比较,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房子虽然破旧,打扫之后勉强还可以居住,存粮则是一点都没有了——往年外婆在家的时候,屋子里总是有上百斤米、面,还有好几罐做好的腌菜、熏鱼和腊肉,没了食物,只好去别人家吃饭。正月里唐家村很热闹,很多在外工作的人陆陆续续回家探亲,村里人的主要活动也就只剩下“吃”和走亲戚两件事,到哪家都可以凑合一顿。

  祖孙两人回来后,又是一番礼尚往来。不得不说,祖孙两人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倘若唐家村这地方真有“灵气”这种东西,光是唐卫东和唐宓甥舅二人,基本就占了唐家村灵气的十之八九。唐宓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出社会的沉重,她学校好、名气大,村里有两三个和她同龄同辈的年轻人都过来问她“能不能帮忙找份工作”,唐宓只得无奈摇头。

  她彻底明白了唐卫东为何每次回村后都是马上就走。

  对比那些找工作还要靠关系的人,唐小刚就显得卓然不群。唐小刚同学由淳朴的乡村小男孩彻底成熟起来了。唐宓上上下下瞧着这个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深觉大学是个塑造人的地方。他快大学毕业,因为就读的专业是电气工程,找工作不成问题。

  在唐家村待了三天,临走之前,祖孙两人在隔壁的二婶家吃饭。

  饭桌上二婶谈起祖孙两人苦尽甘来,这次离开唐家村,又得过很久才回来了,外婆摇了摇头:“谁说的?我年后要搬回来的。”

  一桌人吃了一惊,只有唐宓不觉得太意外。这几年来,外婆总是时不时地表露出“不想在宁海待”的想法,只是碍于唐卫东才留了下来。现在,她回了唐家村,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呢。”一旁的二婶连忙说。

  外婆不以为然:“我还有一双手,有手,那就什么都有了。”

  二婶顿了顿,表情忽然犹豫尴尬起来,神神秘秘地问:“是不是……卫东怎么了?”

  外婆摇了摇头:“不是。我还是不习惯大城市。”

  “外婆,你不习惯宁海也没什么。”唐宓敏锐地马上接话,“外婆,你跟我去燕京吧,我年后就要开始工作了。”

  外婆有点吃惊地看她:“我去那么远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陪我啊。”唐宓拉着外婆的手摇了摇。

  外婆不以为然:“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人陪?外婆不会陪你一辈子的。”

  这是一句非常真实的话,没有谁会陪着谁一辈子,越是亲人越是如此。

  唐宓心中一酸,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外婆,总之,对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呀,燕京还是很好玩的,至少跟我一起住一年半载啊。”

  外婆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唐宓知道,这就是外婆的默认了。

  从唐家村回来后的当晚,唐卫东把唐宓叫到卧室。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唐卫东推了推早早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点头示意:“你看看。”

  唐宓从善如流,岂料在看到标题的时候脸色就微微变了变,这是一份遗嘱。

  唐宓深呼吸一口气,问:“舅舅,这是什么?”

  唐卫东抬了抬手,示意唐宓冷静下来,然后道:“几年前的我也觉得,写遗嘱还早了些,我生病之后就明白了,人有旦夕祸福,短短的一生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很多事情还是先做好打算更好。”

  唐宓抿了抿嘴,轻声道:“舅舅,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她其实也知道,写遗嘱,并不是年老体弱、疾病缠身的人才需要做的事。每个人的一生中可能都需要提前安排好后事,对有财产的人尤其如此,但她还是感觉轻微的不适,因为二十岁的年轻人是想不到写遗嘱的,只有感受过死亡的人才会有如此举动。

  “我年后就会和蒋云登记结婚,如果不事先做好财产规划和分配的话,如果我有了什么万一的话,第一继承权是她,你外婆和明朗得到的会太少,所以我不能不提早安排。正常情况下,这份遗嘱可能几十年都不会用到。你看一下,在证明人处签个字。”

  “好的。”

  遗嘱写得很简短内容也很简单,和任何遗嘱一样,都是对财产的分配。唐卫东现有的资产不算很多,主要包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和其他资产,比如存款投资股票,总计大约八十万。在这份遗嘱中,他将房产留给了唐明朗,将其他资产的三分之二留给了外婆,剩下的三分之一留给蒋云。

  总的来说,这是一份相当合理的遗嘱。

  唐卫东看着唐宓:“唐宓,至于你,我就没有留给你什么了。”

  “舅舅,我去美国留学的钱都是你给的。”

  唐卫东不以为意:“那不算什么。我没留钱给你是因为你非常优秀,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在未来的生活变得更好,因此就不再需要我的画蛇添足了。”

  唐宓迟疑片刻后问:“舅舅,如果你和蒋阿姨再婚后有孩子,怎么办?”

  “到时候再修改,不过也许未必。”唐卫东失笑,“你蒋阿姨的财产比我多得多。”

  唐宓露出一点笑意。

  唐卫东说的是实情,他现在的收入比在国企时低得多,完全没办法跟蒋云这种生意人比。

  遗嘱的事情已经解决,唐宓想趁机跟他聊一聊别的事情。

  “舅舅,外婆说要回唐家村。”

  唐卫东点了点头,老人的这点心思,他是看得出来的。

  “但我认为,外婆是绝对不能回村里去的。她年纪也大了,都快七十岁了,虽然看着身体还好,但是已经不能负担那么沉重的农活。”唐宓认真道,“舅舅,我马上就可以工作了,最多三个月后,我就会接外婆去燕京,跟我一起住。”

  “唐家村确实不能再回去,但是跟你去燕京?在宁海这两三年,你外婆都不习惯,去北方不是更不习惯?”

  唐宓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半点含糊都没有:“舅舅,不试一试谁也不知道结果,事在人为,至少外婆已经答应跟我去燕京待一段时间。”

  唐卫东看着她:“你是担心我做得不够?结婚后对外婆不好?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和蒋云谈过这个问题,她支持我的任何决定。何况房子也够大,并不会出现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矛盾。”

  这个想法唐宓还真没有,从唐卫东这几年的表现看,不是那种会抛下母亲的人,蒋云看上去也很善良温和。但是夫妻都不太喜欢和老人住在一起,唐宓相信唐卫东和蒋云不是例外。

  唐宓垂眸想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和唐卫东直视:“舅舅,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希望我可以照顾外婆,就像外婆小时候照顾我一样。舅舅,从小到大,我努力的最大动力也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

  唐卫东无言以对。出身同样的家庭,对那份清贫苦寒他了解得太深刻,母亲终日操劳早出晚归忙着田里忙着养牲口,虽不至于食不果腹,可生活质量就算在农村也是最低程度。他和唐雪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写作业算题,连睡觉都在背单词。那时候的他,唯一的梦想就是跳出“农门”,希望全家人有一个更安稳更富足的生活,不用为金钱发愁。

  后来,他的确跳出了那个贫寒的家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过得如此富足,自欺欺人地忘记了还在农村的母亲和外甥女。

  他看着唐宓,苦笑了一声:“虽然我也没有立场指责或者教训你,但是有一点你要知道,外婆抚养你长大,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她,她也从不追求更安逸的生活。你要外婆和你一起去大城市过更好的生活,想法本质上没错,但是你要明白,这是你的自我满足还是她真正想要的?”

  宛如当头棒喝,唐宓只觉得一股冷汗从后颈滑到了脊背。外婆的根在唐家村,她却不可能再回到村里。是啊,强行带着外婆离乡背井去大城市,是她的自我满足还是外婆想要的?

  她面孔一阵红一阵白,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让我想一想,舅舅。”

  唐卫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遗嘱放回了抽屉。

  新学期开学之后,唐宓的生活也进入了新阶段。

  三月的时候,她那篇金融模型的论文得到发表,学院里的其他同学感想各异,羡慕嫉妒恨的比比皆是,但吃惊的一个都没有。她的数学功底和基础远超同级生,这点早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新学期开学后,她准时去了国投的投资政策部报到。

  三年过去,投资政策部的人员变动倒是不算太大,当年自己的老上司焦敏调职去了其他岗位,算是升了一级。

  看到唐宓回来,廖晖在办公室跟她握手,说了句:“欢迎回来。”

  唐宓很认真地说:“总监,我会努力。”

  廖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期刊,眼中一派激赏:“我刚刚看到你的论文,非常棒。”

  那是影响因子不错的英文SSCI期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的确当得起这份赞扬。

  唐宓现在也知道面对赞美不应该仅说“我还做得不够”之类的话,她顿了顿说:“但也只是纸上谈兵,我的经验不足。”

  “工作一段时间就有经验了。”廖晖失笑,指了指沙发,“坐下说。”

  上级欣赏,新人听话,两人用了很简短的时间敲定了岗位问题和待遇问题,预签了合同,直接约定下周一就开始工作。

  当晚,她和李知行难得一起吃饭的时候,表示自己请客。

  李知行道:“你马上就将成为有收入的人群,而我还负债累累,你请客确实是应有之义。”

  这话槽点太多,唐宓瞪他一眼:“这怎么能比?你是给自己挣钱而我是给公司挣钱。”

  “既然你这么说,那还是我请你?”

  “我请啦!”

  得知了她的年薪后,李知行一脸感慨:“事实证明,统计数据总是正确的,金融从业人员的平均收入确实最高,你的收入比我手下最棒的程序员还高一点。”

  在目前的社会里,现状的确如此。即便金融行业创造的价值值得商榷,无法和实体经济相提并论。

  唐宓有点明白地看着他:“所以,你不希望我去你那里

  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职业生涯的‘起点’,非常重要。我确实不希望你现在来知科工作,”李知行道,“你现在需要一份稳定的高薪工作,因为我的创业也有可能失败的。”

  唐宓有点诧异地看着李知行。李知行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自信满满,他的能力和背景都足够深厚,她还是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这样负面的说法。

  “公司方面遇到了麻烦吗?”

  李知行看着她,眸子闪闪发亮。他觉得挺奇妙的,自从和唐宓交往后,她总是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的想法和情绪,并且八九不离十。唐宓给大部分人的印象,是没什么情绪的人,她对别人的情绪统统反应迟钝,别人的喜爱、讨厌、嫉妒、羡慕、同情……对她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李知行和她接触久了后,也明白,她不是没有情绪,只是“不想”产生情绪。然而,就算是他明白唐宓的内心其实很柔软,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唐宓能和自己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只要两人在一起,他甚至不用开口,唐宓就知道他的情绪如何,哪怕他刻意隐藏,她也能发现。

  他在公司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他们几个负责人太年轻,经验不足。原以为做好了万全的策略,人员管理,队伍磨合上,确实有问题,更困扰的是探路市场遇到的阻力,犯了很多错。

  在唐宓看来,李知行就像高天上翱翔的鹰,比她飞得高看得远,他遇到的困难她也束手无策,没办法提出很好的建议,最后她只能用言语安慰:“不要怕,我相信你能解决的,办法总比问题多。”

  “这么信任我?”

  “是的,我相信。”唐宓说,“万一真的有问题,我养你好了。”

  宛如天外飞仙的一击,李知行真是想不到一向刻板的她会说出这句话,他凝视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应该是知道的。”唐宓想了想,很有把握地说,“就是养小白脸吧?”

  李知行头一次发现当小白脸还是挺幸福的事情,他心中因为近期工作不顺带来的些微阴影一散而空,他开怀大笑道:“是的,是这样。我真是求之不得。”

  唐宓的岗位是量化投资策略分析,是一个十分能发挥她优势的岗位,实习期每周一和周四来上班。她毕竟还没毕业,每周总要保证一定的时间在学校。

  总的来说,投资政策部的同事个个资历雄厚历史辉煌,头衔金光闪闪。唐宓的学历在这样一群人中并不显眼,她和读书时一样,安静做事,认真谨慎,勤奋学习,报告漂亮几乎连个错别字都没有。现在的唐宓和大三的暑假实习期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的金融知识丰富,英文十分流利,编程水平相当不错,处理工作如鱼得水。她这样勤奋做事低调做人的新同事,就算对职场规则和潜规则这一类东西并不太了解,在部门里待得也算融洽。

  当然这也不是说没有麻烦,在国投工作后的几天时间内,连续来了好几拨人问她目前是否单身,她重复回答两周“我有男朋友”之后,终于消停了。

  确定了工作后,唐宓像每一个大学毕业之后留京工作的人一样,开始找房子。公司可以提供两人间的宿舍,唐宓拒绝了,她选择拿住房补贴出去租房。

  事实证明,租房从来都是经济问题,只要不怕花钱,总可以找到百分百符合心意的房子。

  她最后选定的房子是赵幸丹介绍的,就在金融中心附近,和上班的地方仅一公里出头,走路十五分钟,是个精致装修采光很棒的套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很适合高收入的单身人士。

  在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子的租金当然不低,五十平方米的屋子每月租金就五千以上——这绝对是个让普通工薪阶级咂舌的价格,还好她的收入足以应付,以早工作两年的赵幸丹同志的话说就是“如果这种房子都住不起这大学简直白读了”。

  在租房子这事上,李知行第一时间就提出了建议,那就是唐宓可以去住李泽文那套金融中心附近距离国投不到三公里的大公寓。反正李泽文一两年时间内不会回国,房子空闲,还不如发挥点剩余价值呢,李知行连钥匙都准备好了。

  唐宓当然拒绝这个提议。她不是矫情,如果李泽文的房子更小一点,她也不介意付租金——可李泽文的那套房子太大,超出了她的需求。

  李知行说:“我哥也不差这么点钱,租金给不给都无所谓的。”

  唐宓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李知行的念头。

  “不给钱的话,你用你哥的房子来金屋藏娇?”

  “……”

  李知行忍俊不禁,就差拍桌大笑了。交往时间越长,他越发现唐宓吐槽技能点大概已经点满了——虽然这个技能隐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施展。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有机会得到她的吐槽。

  当然,李知行绝不是要唐宓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只是希望她的生活质量更棒一点才如此建议。唐宓一旦决定了想法后,他也不再劝说。

  除了李知行,傅笙女士也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江家在京也有几处房产,唐宓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去住。唐宓连李知行的提议都拒绝了,自然更不会理会她的建议了。她说自己已经找到房子了,就让傅女士再也无法相劝。

  租好了房子的第二天,她回了一趟宁海,参加唐卫东和蒋云的婚礼。两人三月的时候扯证,又筹备了两三个月,在六月初的时候办了婚礼。

  李知行百忙之中也挤出时间跟她一起去宁海——他时间紧张,只能吃一顿午饭后就马上去机场。

  婚礼在一家著名的五星级酒店举办,规模不大十分简单,一共也只有十几桌人,到场大部分是女方的亲戚和朋友,男方这边,唐家人丁稀少,客人主要就是唐卫东的一些同事和下属。唐卫东和蒋云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待事物有自己的想法,深知生活是自己过出来的,一场盛大的婚礼除了让自己劳累外没有任何收获。

  当然,再怎么简约的婚礼,作为当事人的唐卫东和蒋云都会很忙,客人和来宾虽然不多,但大浪淘沙,凡是受到邀请的,都是和夫妇两人关系相当亲近的人,少不得都要一个个招呼。

  看到李知行,唐卫东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但他旋即释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你能来我很高兴。”他说。

  “唐叔叔,应该的。”李知行礼貌颔首,随手拿出红包放到前台。

  蒋云打量面前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笑着表示感谢。

  现场确实不适合聊天,唐卫东视线转向唐宓,指了指大厅:“外婆在主桌,给你和知行也留了位置。你们先过去。”

  大厅里来客暂且还不算多,外婆和蒋云的父母兄姐坐在主桌闲聊。蒋云的父母是宁海人,外婆现在也可以听懂一些宁海话,可以简单聊上几句,但正如她这些年在宁海所遭遇到的尴尬一样,语言习惯生活环境受教育的程度,都决定了他们很难真正聊起来,唐宓和李知行到的时候,基本上是蒋母说,外婆只能勉强听听再点头的程度。

  李知行和唐宓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是万里挑一的水准,在人群中熠熠生辉。两人在外婆身边一落座,就引来了附近的所有目光。两人简单介绍了几句,至于李知行则用了一句“我是唐叔叔的侄子”来模糊概括,反正婚宴上的亲戚关系非常复杂,不会有人来追根问底。

  两个人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这一桌的气氛和重心,唐宓还没来得及跟外婆说自己工作上的进展,就遭到了蒋家人调查户口一样的询问。

  蒋家人对这桩婚事的心情有些复杂,支持固然是支持的,但也不会完全没疙瘩。唐卫东虽然各方面条件不错,但到底是二婚且比蒋云大了十岁,要让蒋家人发自内心赞同这桩婚事总归有点儿勉强,看待唐家的时候也难免带上偏见。但是此刻,蒋家人也只能服气——唐宓彪悍的履历让蒋家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个家庭出一个唐卫东还可以算巧合,但再出一个唐宓,就绝不是普通的巧合。

  蒋母感慨地跟外婆说:“您还真是会教育孩子,一个个都这么优秀。”

  外婆摇了摇头,她自己不认字,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教育的问题上有什么功劳。

  她说:“我没有管过他们的。”

  蒋母当过几十年老师,在教育上有一定的发言权:“怎么会不管呢?言传身教才是最好的教育。”

  李知行接过话题:“外婆,我听唐宓说过,您从来不让她干活,只让她一心一意读书,还告诉她尊重知识,爱惜书本,这已经是最好的家庭教育。”

  外婆温和地看着李知行,没再说什么。

  “是这个道理呢,张大姐。”蒋母也说。

  家庭教育这事儿,是因家庭而议的。通常来说,不同的阶层对孩子教育的关切程度有所不同。社会的上层阶级,对孩子的教育投入极大,李知行还没进入小学就有了单独的外教;社会的中层,则会注重孩子的学业,请不起单独的家庭教师但是各种培训班总要去上的;在社会的下层,因为贫穷常常导致自顾不暇,顾及孩子的教育不说有时候还会牺牲掉孩子求学的机会。

  但外婆考虑到了教育问题。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也知道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因此她任劳任怨,从不抱怨,耗尽了自己的每一分能量送孩子去读书,坚决不让孩子负担家务劳动,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随着预定时间的到来,大厅里的客人也基本齐了,十几桌客人陆续全都坐满,正如世界上大多数婚宴一样,客人基本不认识。唐宓原以为她不会在大厅内遇到什么认识的人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江源生夫妇。

  他们的座位就在邻桌,两人对视一眼后,江源生过来和祖孙俩打招呼。

  外婆没见过江源生,但也客气地对她表示了一下感谢,毕竟人家是来参加婚礼的客人。

  李知行和她聊了几句,叫她“江阿姨”。

  江源生有点吃惊,态度亲热地说:“知行,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

  李知行笑着说:“唐叔叔再婚,我应该来的。”

  两人说话间,全场灯光暗了下来,江源生回到座位,婚礼开始了。

  这场婚礼总的来说很简单素雅,司仪也很有水准,台词写得很棒,主要回顾了一下夫妇两人从认识到结婚的过程,随后夫妻上台跟全场客人道谢,简单的一段演讲后,客人开吃。

  李知行要奔赴下一个出差地点,在这顿婚宴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起身离开,出租车已经在大厅外等候,唐宓送他走到宾馆大门外,李知行叮嘱她要好好吃饭,又俯身吻了吻她,上车走人。

  婚宴还没结束,唐宓目送出租车离开后,准备回到宾馆三楼的餐厅,岂料刚刚转身就看到江源生对她颔首微笑。

  江源生笑着指了指一楼的咖啡厅:“去坐一坐?”

  唐宓脚步不停:“我要上楼。”

  江源生再一次叫住她:“阿宓,是这样,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唐宓充其量只是放慢了一点脚步,侧头看了看江源生那张看起来有点严肃的脸:“那现在就谈吧。”

  江源生深谙商场社交之道,知道环境对于商务洽谈的重要性,一个好的谈判环境往往会带来更多的方便和益处,所以她选择了环境一流的咖啡厅,但唐宓的态度表露无遗,她压根不想和她多接触,所以选择边走边谈。

  江源生道:“我听说,李知行成立了一家IT公司?”

  “是的。”

  “他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

  唐宓没什么兴趣地回答:“我想你应该看过资料。”

  “确实看过,根据我看过的分析资料称,知科可能会掀起互联网的变革。但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江源生笑笑:“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国投的岗位是量化分析?”

  她维持着不依不饶的作风,似乎非要问出唐宓的态度不可。

  唐宓道:“如果你非要问我,我想你的分析师的判断没有错。”

  “看来确实是这样,难怪我知道的几家投资公司对知科都很有兴趣,排队等着投资呢。”

  两人顺着大厅光滑可鉴的楼梯上楼,唐宓随意“嗯”了一声,没接话。她已经大致明白江源生的来意了。

  江源生也明白唐宓不想多谈,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当然,我们公司也是其中之一。目前我们接到的反馈是,知科那边拒绝了。”

  “那这就是他们的态度。”唐宓道。

  “这点我明白。但我希望从你这里进一步了解李知行的具体想法而不是没有任何商谈余地地拒绝。毕竟完全拒绝投资者的行为并不可取,知科架构大,投入高,一旦有什么万一,创始人的投入会打水漂,有风投的话可以减少风险。”

  唐宓还真没想到,有人打李知行的主意居然迂回绕到自己头上。若是问话人不是江源生,她肯定毫不犹豫一句“我不知道”打发回去。

  “在商言商,如果你真的有意向,可以找机会和李知行当面谈。”唐宓道。

  “刚刚是有这个打算。”江源生摊手一笑,“但在我谈话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

  这话忽悠小朋友都显得弱智,商场上生意往来,联络信息都是公开的,还怕找不到当事人?

  唐宓只说:“你可以得到他的联系方式。”

  江源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之前联系过一次,我们见到了知科的CFO,没有见到李知行本人。我想,可能通过你的渠道和他谈,见面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她说的应该是实话。某种程度上说,李知行在知科公司的管理上,像独裁者或者偏执狂。他不希望公司有自己控制不住的资产,对投资者的热情有限,造成了投资者有钱都送不出去的尴尬局面。但是江家和李家关系非同一般,江源生真是一定要见李知行的话,并不难。

  唐宓沉默了短短一刻,抬头看向江源生。

  “你是在试探什么吗?有事请直接说。”

  江源生一愣,然后笑了:“那么明显?”

  唐宓用一脸“有事你快说”的表情看着她。

  江源生摇了摇头,也决定不再迂回说话:“我确实想知道,你和李知行现在的关系。”

  唐宓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后悔的人,和李知行的关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截了当地承认。

  江源生然后问:“那他家里人知道了吗?”

  唐宓回答:“我不确定。”

  江源生沉默了一下:“我是想说,倘若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们。”

  唐宓忽然笑了笑。她觉得真是挺神奇的,凡是知道她和李知行恋爱的人一个个都化身恋爱专家,拼了命要给她意见,仿佛不这样不足以体现自己的权威和专业一般。

  她道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走进了餐厅。席上众人尚未散去,大都围在主桌旁,气氛热烈得简直要开了锅。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唐明朗笑容满满的俊脸出现在电脑屏幕里。

  “爸爸,新婚快乐!”他拿着镜头比了个庆贺的姿势,然后又看向蒋云,“蒋阿姨,我爸就辛苦你了!”

  蒋云喝了酒,脸颊发红地对他点头:“放心吧,明朗。”

  “那就好啦!”唐明朗问,“奶奶,您身体还好吗?”

  外婆笑得眼角的皱纹加深:“很好呢。小朗,你还没睡觉吗?”

  经过唐宓交换生的培训,外婆现在对中美时差十二个小时的概念把握得非常清晰。

  “没问题!为了庆祝爸爸再婚,我可以晚一点睡的。”

  唐卫东隔着屏幕将蒋家人都介绍给他。唐明朗嘴甜,对着这些今天才隔着屏幕第一次认识的亲戚一个个“叔叔”“阿姨”叫过去,哄得蒋家人眉开眼笑,也让蒋家人心头些微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这通电话耗时半小时,结束的时候客人大致已散了,只剩下最亲的自家人。

  服务员们收拾着餐桌,唐卫东侧头微笑着看了看唐宓:“是你告诉明朗的?”

  “也不算……主要是李知行决定的。”

  唐卫东感喟地笑了:“谢谢你们。”

  唐卫东没有将自己办婚礼的具体日期告诉自己儿子——因为没能给唐明朗一个正常完美的家庭环境,唐卫东对他一直心怀愧疚,他认为,让儿子来见证自己二婚总是不太妥当。李知行不这么想,他觉得来自亲人的祝福非常重要,唐宓也认为,唐明朗不是那种小家子的男生,他一定会支持父母的再婚。

  两人告诉了唐明朗,叫他今天中午打电话过来,送给父亲最真诚的支持。

  参加完唐卫东婚礼的第二天,唐宓带着外婆从宁海回到燕京。

  外婆本来是觉得没必要去什么燕京,不过架不住唐宓的“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吧,别人的父母都会参加”的恳求,还是点头了。

  前几天她从房东那里拿过了钥匙,花了一天的时间打扫和收拾,此刻房子十分干净,所有需要的家具产品也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房子的采光很好,她让外婆住卧室,自己睡客厅的沙发床。

  “外婆,房子怎么样?”

  虽然外婆觉得这装修漂亮的房子远不如自家老房子,但她也不愿意打击唐宓的积极性,点了点头。

  外婆对房子满意唐宓也心情愉快,接下来的两天,她带外婆熟悉附近的环境,譬如附近的公交站地铁站、公园、超市、商场。外婆之前因为照顾唐卫东,也在宁海待了几年,繁华都市的特征都有所掌握,熟悉环境并不难。

  第一个周末的时候,她带外婆去商场买了几套新衣服。

  她坚持要买衣服,外婆也真是无奈得很:“你花这个钱干吗?”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我现在有钱,就应该消费,促进市场发展,何况这些衣服并不贵。”

  外婆摇摇头:“不要有一点钱就乱花,你要给自己多存点钱,有时要将无时想啊。”

  经历过贫穷的人才会有这样踏踏实实的想法,唐宓微笑着搂紧了外婆的胳膊。

  “外婆,我会认真攒钱的,但是衣服也是要买的,很快就是毕业典礼了,外婆你要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穿得好点才不会输给其他同学的家长啊。”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外婆瞬间被说服,果然不再争论。

  研究生阶段时间短暂,唐宓和大部分同学价值观不合,没有那种关系很好的朋友,更没太多离愁别绪——然而她还是觉得不习惯。高中毕业和本科毕业时,同学们身上都还有属于学生的青春,金融硕士们毕业更加世俗和势利一些,所谓的毕业聚餐更是让唐宓很不习惯,同学们勾肩搭背地交流,谈话的核心总归就是一个字,钱。谁谁的“offer”如何,谁谁收入如何,以后要互相帮助……好像一辈子没见过钱一样。唐宓都觉得诧异,就连她这种从小穷的人都对钱没有那么在意,这些同学怎么能一门心思钻钱眼里去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参加了几次不得不去的聚会,剩下的全都以“很忙”推掉了。

  读了这么多年书,毕业对唐宓来说完全不陌生。她原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地毕业,没想到,这次毕业她

  居然多了一个任务,担任本学院的毕业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代表硕士研究生发言。

  她不喜欢出风头,对这类活动都是直接拒绝,但这一次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点头应允。

  京大经管学院的毕业典礼是全学院所有人一起举办,从本科生到博士都在其中,学生们可以携带一两名亲友,因此可以容纳两三千人的会场满满当当。

  本科毕业时她已经参加过一次毕业典礼,流程已经很熟悉,在金色红色为主的大厅内,领导校友讲话发言后,轮到了唐宓。她深呼吸一口气,略一整理厚重的学位服,径直走上前台,站在了话筒前。

  站在讲台前才知道,光亮那么充足,讲堂里的几千人一览无遗,连角落里同学们的面孔都清晰可见。相机的闪光灯在大礼堂的每个角落闪起来,在那么多璀璨的灯光中,她准确地看到了外婆。外婆坐在第三排,这是学院领导特地给她安排的座位——外婆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花白头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发言稿是她自己写的,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她却觉得自己那些发言稿根本不足以概括内心万一的情绪。她抛开了已经背熟的稿子,另起篇章。

  “站到这个讲台上的时候,我才明白,诺贝尔获奖者奥斯卡获奖演员为什么一上台就开始感谢,因为他们的内心真的充满了感激,就像现在的我……”

  她发自肺腑述说着这几年来学院的帮助和支持,在全学院那么多人里,真的很难找到像她一样感激母校的人。学校的教育让她的精神变得丰富,让她的生活变得精彩,大学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平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述说了自己的家庭,说自己和外婆相依为命,说自己为了改变人生所付出的努力。

  “外婆跟我说,不要诉苦,不要抱怨,不要往左右看,我们只需要看着前方就好了。我这样做了,我看着前方奔跑,尽自己的一切努力。然后,我走到了今天,和你们站在了一起。谢谢,谢谢你们,一路和我同行。”

  她深深弯腰,致谢所有人,给老师,给同学,给外婆,给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雷鸣般的掌声后知后觉地响起来,几乎要将礼堂的房顶掀翻。

  唐宓在掌声中直起身,宣泄了这么多年积累的情感后,她只觉得热泪盈眶。

  然后,她看到有人抱着一大束玫瑰上了台,大跨步朝她走来。在毕业典礼上给校友送鲜花本来不足为怪,但送给学生尚属首次,之前的本科学生代表讲话完都没有这一环节——但是,算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计较这等细节呢?

  李知行微笑着把一大束鲜花放到她的怀里:“恭喜毕业。”

  她看着面前的李知行,又抱着鲜花,看着济济满堂的师生和家长,忍不住眼泪落到鲜花上——她即将收拾行李离开学校,京大的一切对她来说从此刻成了历史。

  而她发现,还没有离开,自己就已经开始怀念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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