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齐家酒铺_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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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齐家酒铺

  夏天的白昼总是要长一些,已经是戊时了,天色才终于黑了下来。

  更夫王老头,左脚有些残疾,着一身青布薄褂,提着黄纸竹篾灯笼,上书一个‘更’字,敲着梆子,跛脚一脚深一脚浅地沿着小镇古街的青石路向前走,报着一更天的时刻。

  梆子声一慢两快,连打三次。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哟……”

  小镇老街上的商铺酒馆大都打烊了。店铺外挂着各色的布幌子,这些布幌子都是各家的店名招牌,被穿街而过的夜风吹地轻轻摇晃。

  其中一个老店铺,蓝地白边的布幌子上书着四个字“齐家酒铺”。

  酒铺的木板门都合上了,里面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映照着店里柜上陈列的大大小小的酒缸子。

  店铺的后院,此刻倒是一片烛火通明。

  后院很大,有几棵九里香长在院子靠东墙的地方,现在正是花繁叶茂的时节。

  白色的花,一簇一簇密密满满的堆在深绿色的树叶上。树间花香浓郁,盈满枝端。被夏夜的风一吹,院子里浸满了九里花香。只是这院子太大,花香一散开,本来浓郁的香味倒是淡去了许多。

  这么一来,淡若游丝的花香和柔软的夏风混在一起,闻起来却是更加的轻柔缱绻了。

  齐七爷的‘九里酿’可是这镇子上远近闻名的好酒,一季一酿,稀有难寻。

  每一年,齐七爷都让自己的小徒弟,等待小暑之后的第一场夜雨。雨后,采集枝端的九里香,一朵一朵,雪白的小花。用泉水洗净,每晚入夜之后,放于树下阴干两个时辰,让慢慢干燥的花干,持续浸满树上鲜花的香气。白天将花瓣收入沉香木做的小方盒保存,避免日光的照射。如此反复三天。之后,取山泉四碗,采不归草四钱,混崖山雨露四两,取清酒原浆,入九里花干,封坛。埋入后山深谷的泉池边,汲山川河流四方气脉,静候三年,收贪狼,破军,禄存,武曲四星辰彻夜映照泉池土壤的精华,最终方得‘九里酿’一坛。

  这是齐七爷收藏的古法酿酒孤本《谪仙醉》里面的秘方。

  齐七爷每年都要从泉池边挖出一坛‘九里酿’来。在夏夜的晚风里,坐在院子里,摆好竹桌竹凳,让自己的爱徒再做上几个消暑小菜,细细地品上几盏‘九里酿’。

  这就是齐七爷最惬意的夏日了。

  此刻,酒菜下肚的齐七爷正悠悠闲闲的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微闭着双眼,手里拿着一杆黑色的叶子烟枪。

  烟已经燃尽了,剩下些余余袅袅的烟丝气,绕着手腕子,一圈一圈的散开。

  余烟很清香,一点也没有镇上村头那些老头子抽的那种老重叶子烟熏人的火气,而是烟香中夹杂着一股草药香。

  齐七爷的躺椅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色玄布薄衫的女子,正双脚踏在一米高的大酒缸沿上,双臂伸得笔直,左右手各扣抓着一坛装了10斤桂花酿的酒坛子。

  玄衣女子约摸二十左右,面容清丽俊美。可能因为长期习武的原因,原本属于青春女子下巴的弧线却带上了一丝丝清冷和坚毅。皮肤也不似长居闺中的少女一样白皙娇柔,而是阳光晕染下会呈现出的微微小麦色。

  黑色长发,直直的披下来,如墨色山岱。

  女子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住了酒坛的口沿,左右各十斤的重量就靠这手指的指力。

  衣袖挽到了手肘上端,所以可以看到,因为太过用力,手臂肌肉有紧致的鱼形细长线条。

  三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齐七爷还没有喊停下来的意思。黑衣女子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要是松了手,摔坏了师父的两坛爱酒,自己的细皮嫩肉可有的受罚了。

  “池儿,沉胯,定足,稳身,运气于上臂天泉穴,行气至手掌中冲穴。”

  齐七爷口中的‘池儿’是他的爱徒,叫百里池。

  百里家和齐家是世交,情谊非常。二十年前,百里家突逢变故,本来就人丁单薄的百里家,只留下了这个不满百天的女娃子。

  当年已过不惑之年的齐七爷收养了百里池之后,结束了自己常年天南地北行赤脚医的行当,搬到蜀中的这个小镇。开了这家‘齐家酒铺’,师徒二人从此卖酒为生。

  百里池怕自己脚酸手软,砸了师父的招牌酒。就只能屏息沉气,运起了齐家世代秘传的修气法门‘玄武定’,定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双臂双腿,然后按照师父的教导,行气于手臂手掌的关节穴位处。

  百里池想起了她常常背着师父偷看的那些侠义话本子里提到的人物,那些江湖侠客们都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百里池心里苦想,自己要练到哪个年月才能变成武功惊人的大侠,遇万千敌人如入无人之境,遇二十斤的酒坛子也能举重若轻啊。

  百里池原本无可挑剔的俊秀青眉此刻皱成了川字,还是歪歪扭扭的篆书那种‘川’。

  此刻,店铺外的古街上,一个身形稍稍臃肿的妇人,沿着青石板路,快步的行走。可能因为走的太急了,跨步不稳,连摔了两跤,双手双膝磕在了雨后未干的青石板上,沾了一身的泥水和青苔。

  妇人急急地拾阶而上,终于到了。妇人缓了口气,两步跨到了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木门前。

  妇人心急如焚的连连拍打木门。

  “齐爷,救命啊。齐爷,救命啊。”

  这家店铺正是齐七爷的‘齐家酒铺’。

  齐七爷在后院,假以暇寐的悠闲品盏,却早早就听到了古街上,妇人急急忙忙的脚步和连摔的几个跟斗。直到妇人敲了齐家的木门,齐七爷都始终神色自然,悠哉游哉。

  “师父,我去看看。”

  百里池其实也早听到了。这一路过来,妇人还真停在了酒铺门口,敲了她家的门。

  这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急事?

  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敲门,百里池赶紧把自己从酒缸上解放下来。刚才,百里池觉得自己的‘玄武定’还差太多火候,根本就定不住了,差点就快松手砸了师父的酒坛子。

  百里池内心太感激这个无缘无故夜访酒铺的妇人了。

  齐七爷认得这妇人的声音,是早几年搬到东镇的蒋老二的媳妇。

  自从二十年前,齐七爷带着襁褓中的百里池在老街落脚那会儿,用一坛药酒治好了蒋老二的‘邪风症’。自此以后,蒋家大小都当齐七爷是神医,能够治疗不治之症,起死回生。一段时间,蒋家人遇到什么大病小病都不再找镇上的大夫,而是找这个卖酒的齐七爷。

  要不是齐七爷一直坚持说自己就是一个卖酒的掌柜,只是年轻那会儿走了几年江湖,跟着赤脚医生学了一段,得了几味偏方,其他的头疼脑热还真的不擅长。若非如此的说辞,齐七爷的酒铺怕也是早就改换门庭变成了草药铺了。

  蒋家人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中人,自然明白齐七爷的意思。江湖郎中就江湖郎中吧,谁家祖上往上数几代,没个传家秘密呢。蒋家自己祖上有祖传的行当,估计看谁家都是个隐没的行业高手。

  齐七爷有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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