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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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江亦捷回到天霜阁，韩烬依然不在阁内。
他送给韩烬的米酒也没人动过，孤零零地留在原处。江亦捷把它捧到寝殿，大着胆子搁放在韩烬床头。
第二日，他天还未亮便起来，可身侧乌木床上空空如也，仍旧不见韩烬踪影。第三日，他睡到三更便起，睁眼守了后半夜，韩烬还是不在。第四日，他一夜未眠，枯坐到天明，发觉韩烬从头到尾就没回来过。
他迷糊了。
韩烬整日整夜不回天霜阁，夜里究竟睡在何处？
他不敢耽误，将此事告知孟溪微，谁知做母亲的竟一点也不在乎，微微一笑，让江亦捷不要再理会此事。
江亦捷放心不下，辗转反侧一月有余，夜夜都不见韩烬人影。日子越过越久，他见孟溪微当真不在意，才渐渐放下此事，专心一意与孟溪微修炼剑诀。
他有天生的一颗冰魄心，又有孟溪微以元婴大圆满的修为替他洗髓伐骨，一步步引气入体，终是一脚迈过仙凡之别，有了练气一层的修为。
山中岁月悠悠，若不是有不速之客来访，他恐怕会逐渐忘记小青山上还有韩烬这个人。
“几日不见，师弟已有练气修为了？”
这时，天光还被浓云压在地面以下，江亦捷没有点灯，在黑沉沉的院中掬起井水洗漱，忽然见眼前的房梁上倒悬下一个人影，直直盯着他看，“江师弟，那日我还当你是个乡野小子，没成想你这么快便练气一层，是我眼拙了，看来揽月仙子看中的人，当真有过人之处。”
江亦捷面上挂着水珠，忘了眨眼：“严子崇……师兄？”
“正是！”严子崇笑了笑，张开怀抱，将弟弟严子瑛从胸前抱了出来，递给江亦捷，“你帮我他抱一会。”
严子瑛是严家为了送上山与严子崇一起修炼《天澜剑诀》，特意从一众小辈里挑选出的冰寒体质。江亦捷天生冰魄心，严子瑛便天生对江亦捷有亲近之意，哥哥递他出去，他不哭不闹，很是开心地咿呀乱叫，张手要江亦捷抱。
江亦捷稀里糊涂地把严子瑛接到怀中，被他蹭了满襟口水。
“江师弟，我老早便想上小青山看看你了，可是揽月仙子护你护得严实，我几次想偷摸上山，都被她逮住，还被她拎到我师父那好一通收拾。”严子崇松开房梁，轻巧落回地面，“你怎么都不下山与各位师兄弟来往？害得我跟他们说揽月仙子收了徒，他们都不信，还说我想巴结小青山想疯了！笑话，我滁涂山还用得着巴结小青山吗？”
江亦捷看看他，又看看怀中嘿嘿笑着流口水的严子瑛，颇有些手足无措：“严师兄，能不能……先将这位接回去？”
“他喜欢你，你就再抱他一会嘛。”严子崇一挥手，大大咧咧道，“这人烦死了，就没见别家小孩五岁了还赖着要人抱的。”
严子瑛听不懂哥哥说他坏话，只知道拿粉红的脸蹭着江亦捷。江亦捷觉得怀中轻软，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又怕力道不够，支撑不足，摔了这么个软乎乎的小人儿，一时身体僵硬，左右为难。
“今日临渊峰集会，峰主下山处理要务，揽月仙子也必定陪同而去。还有一堆人早早传了飞符，要把韩烬在斗剑碑上的排名挤下来，韩烬虽然厌烦此事，但斗剑碑有规矩，他不得不下山应战。”
斗剑碑，是临渊峰的独有之物。因临渊峰满山皆是剑修，各个剑心执着，好争好斗，先祖便为炼气、筑基、金丹三个境界的弟子立下三块斗剑碑，从上至下列出剑术排在前七十位的弟子。每每到了月初集会之日，下位者便可向上位者邀斗，赢者上，输者下。若上位者不应战，则不战而下，让出名位。
韩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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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十二岁，不过练气七层的修为，却在练气期的斗剑碑上占了第九名的位置。是以邀斗之人络绎不绝，能从小青山顶排到小青山下。
江亦捷知道斗剑碑一事，却不知道韩烬的排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邀斗，便道：“师兄是来找韩烬的么？”
“当然不是！”严子崇道，“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跟个喷火龙似的，见谁杀谁，我才不去触他霉头。我是想着他们一家三人今日都要下山去，就趁着机会上来找你，再拉你山下，帮我跟那些不信我的人说道说道。谁知我一摸上来，就看到韩烬从屋顶上一闪而过，而你在阁内呼呼大睡……”
他笑出了声，“怎么你一来，他连睡觉的地都没有，沦落到睡屋顶的地步了？”
睡……睡什么？
屋顶？
江亦捷懵了。
这一个月来，韩烬每天都睡在屋顶么？
他惊讶到了头，表现出来反而十分平静：“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他讨厌我，不愿见到我，便另外寻了一个住处。”
严子崇又笑了：“你看看这小青山上，一个是议事用的大殿，一个是清修用的悟道殿，一个是峰主和揽月仙子的寢殿，还有一个便是韩烬住的天霜阁，他不住这儿，哪里还有地方给他住啊？”
江亦捷甚觉荒谬，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子崇知道他震惊，感叹道：“韩烬这个怪脾气，甚是难相处。江师弟，你不如随我一起下山，我带你看看韩烬与人斗剑时的模样，那才叫形如罗刹，人见人怕啊。”
江亦捷想到韩烬睡了一个月屋顶，便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找到他，与他面对面地好好说上一番话。
他应道：“好，我随师兄下山。”
小青山上与小青山下，虽然同是临渊峰，却远远不是同一番景象。
青山之上，来来去去仅有四人。江亦捷潜心练剑，与青竹寒潭相伴，过得寂寥安宁，以为旁人修炼也是清清静静，独居一室，真和仙人一般清心寡欲。下山一看，才知青山之下弟子众多，个个白衣飘逸，剑意昂扬，绝不一人独处，而是常常出门与同道往来，切磋斗剑，以期在战中突破。
去大演武场的路上，一路经过不少小演武场。严子崇停住脚步，遥遥为江亦捷指了一处：“你看，那是宗门几位长老家的弟子，最是纨绔骄奢，凑在一块搞出‘侍剑’这么一套，哗众取宠，故作姿态，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江亦捷看过去，见场中立着两位身穿华服的练气期少年，身边各跟了一位气息内敛的家仆，捧着剑跪在自家主人身侧。
场中人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家仆骤然拔剑出鞘，以手掌抹过剑锋，生生在尖刃上抹出一道笔直的血痕。
“这群人皆是花架子，仗着族中有几位真人仙子，便懒于修炼，只靠灵石丹药堆砌境界。到了月初集会，与人斗剑之时，还请来族中筑基修为的下仆，命其以生血开刃，美其名曰‘侍剑’。”严子崇越说越膈应，便摆手道，“江师弟，我们走罢走罢，这场景让人看着便来气。”
江亦捷一边应了，随他继续赶去大演武场，一边回头看了几眼，暗暗记下“侍剑”细节。
百步之后，大演武场到了。
刚巧是一道夺目寒光，场中有人被韩烬一剑挑中，狠狠摔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口污血，失了一战之力。
江亦捷和严子崇挤进人堆，瞬间淹没在了众人的惊呼中。
“韩烬这一剑，怎么比上个月厉害了这么多！进益如此快，还让我等怎么有脸继续修炼《天澜剑诀》？”
“今日还无人能逼他出第二剑，那些入门多年的师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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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没有一个是他一合之敌！”
“峰主和揽月仙子至今就他一个儿子，也只得这么一个弟子，旁人怎么比得上他？”
严子崇听着众人议论，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看到没有，韩烬是一点也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还好他是峰主和揽月仙子的儿子，要他不是，每日找上门寻仇的人都能活活将他压死了。”
江亦捷耳中听着他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场中。
韩烬持剑站着，赢了比斗，却眉头紧锁，神情不耐。剑上血污不擦，只是轻甩一下，便拿来对付下一个对手。
那人拿了邀斗书走到场中，身边带了一位家仆，跪在身侧以手捧剑，是要行“侍剑”之礼。
江亦捷见了，突然拨开人群，往场中走去。
“江师弟？”严子崇惊呼一声，伸手去拉，因为怀里还抱了个严子瑛，没能及时拉住。
江亦捷直直走到韩烬身前，效仿那位家仆端端正正地跪下去，掌心摊开向上，做出“侍剑”的姿态：“韩烬师兄，请让我为您‘侍剑’。”
霎时间，人群哗然。
“你你你，江师弟，你在做什么？”严子崇仰天扶额，哀叫一声，“你快回来，要让揽月仙子知道这事，我非得被我师父打脱一层皮不可！”
江亦捷听而不闻，只是仰头直视韩烬。
韩烬白袍染血，低头看向江亦捷，眸中有杀意蛰伏，薄红一片。
江亦捷没有避开视线，重复道：“请让我为您‘侍剑’。”
再一次四目相对，一人还是厌恶深深，另一人却拨开云雾，看清了前路曲折。
人群中有人说：“他疯了？竟然低三下四，阿谀逢迎，在众目睽睽下讨好韩烬？”
此言不假。
江亦捷就是要卯足这股劲，让韩烬知道——
你不要我，不喜欢我，不顺眼我，我都不跟你一般见识。
只要你是师父的儿子，我就照样敬你，重你，费尽心思讨好你。
纵使韩烬是石头做的心，江亦捷也要用真心真意去磨，直到滴水石穿，直到顽石开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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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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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来，韩烬每天都睡在屋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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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子崇又笑了：“你看看这小青山上，一个是议事用的大殿，一个是清修用的悟道殿，一个是峰主和揽月仙子的寢殿，还有一个便是韩烬住的天霜阁，他不住这儿，哪里还有地方给他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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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山上与小青山下，虽然同是临渊峰，却远远不是同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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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捷看过去，见场中立着两位身穿华服的练气期少年，身边各跟了一位气息内敛的家仆，捧着剑跪在自家主人身侧。
场中人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家仆骤然拔剑出鞘，以手掌抹过剑锋，生生在尖刃上抹出一道笔直的血痕。
“这群人皆是花架子，仗着族中有几位真人仙子，便懒于修炼，只靠灵石丹药堆砌境界。到了月初集会，与人斗剑之时，还请来族中筑基修为的下仆，命其以生血开刃，美其名曰‘侍剑’。”严子崇越说越膈应，便摆手道，“江师弟，我们走罢走罢，这场景让人看着便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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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烬持剑站着，赢了比斗，却眉头紧锁，神情不耐。剑上血污不擦，只是轻甩一下，便拿来对付下一个对手。
那人拿了邀斗书走到场中，身边带了一位家仆，跪在身侧以手捧剑，是要行“侍剑”之礼。
江亦捷见了，突然拨开人群，往场中走去。
“江师弟？”严子崇惊呼一声，伸手去拉，因为怀里还抱了个严子瑛，没能及时拉住。
江亦捷直直走到韩烬身前，效仿那位家仆端端正正地跪下去，掌心摊开向上，做出“侍剑”的姿态：“韩烬师兄，请让我为您‘侍剑’。”
霎时间，人群哗然。
“你你你，江师弟，你在做什么？”严子崇仰天扶额，哀叫一声，“你快回来，要让揽月仙子知道这事，我非得被我师父打脱一层皮不可！”
江亦捷听而不闻，只是仰头直视韩烬。
韩烬白袍染血，低头看向江亦捷，眸中有杀意蛰伏，薄红一片。
江亦捷没有避开视线，重复道：“请让我为您‘侍剑’。”
再一次四目相对，一人还是厌恶深深，另一人却拨开云雾，看清了前路曲折。
人群中有人说：“他疯了？竟然低三下四，阿谀逢迎，在众目睽睽下讨好韩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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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捷就是要卯足这股劲，让韩烬知道——
你不要我，不喜欢我，不顺眼我，我都不跟你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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